經過這些年月，我依舊記得那天的光景。我記得盛夏的太陽，林木枝葉映在地上的點點斑駁搖曳；我記得她透著光的長髮輕揚，而山風吹過輕拂她的髮絲再穿越林木而去；我記得她身上的氣息，草莓與櫻桃，玫瑰和紫羅蘭；我記得畫家的溫柔色調豐潤筆觸和煦光影，她走近畫作細看後回首的笑臉；我記得額頭流下的汗水，說出口的話語與放在心底的然諾。

我曾經以為我會記得這一切。

她的身上發散著活潑與天真，帶著一份涉世未深的氣息。時而寡言，時而健談，穿插著前不搭後的話語；在笑語和對話裡是直爽的清朗磊落，藏著幾許青澀與小心翼翼。她的笑容總是清亮，彷若天光灑落世間，不合時宜的舉止像是誤入叢林的幼兔，對世界的興緻盎然，滿是好奇；帶著些羞怯，像一種放不開胸懷的少不更事，藏匿著不為人知的祕密。

她的身上有些什麼東西讓人想要憐惜，讓人想要擁在懷裡。

我們走過長長短短的街道巷弄，盛夏與寒冬，白晝與黑夜。距離不近不遠，她聽得見我的呼吸，我聽得著她衣裳的簌簌聲響；若即，若離。隔著人生長河的兩岸我們眺望彼此與對話，分享著迥異似平行線的人生種種情事，像透著窗，窺伺另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。

笑容底下的她，對這島嶼的生活不甚習慣，那些約定俗成的真實與謊言，離合聚散的無常變遷，她顯得生疏與膽怯；她活得太單純，因而太辛苦。

日間夜裡，我們交換著一些生活的片段，堆積著回憶的片段。日子長了，好像走得近了，卻似乎又變得遠了；其實我很了解這種不清不楚的感覺，但不知道她心底想得是否與我一樣。我停下來看著自己，才發現這女孩的嬌小身影，已經佔滿我的人生全部，成了我的憂傷喜樂，成了我想要擁有的幸福。

女孩走了，沒留下是或否的答案，離開了我的生活，沒再回來過。

我常常想起女孩，想起那些時刻與光影，她的氣味與笑語；漸漸地記憶裡添了幻想，真實的過往種種與想像的場景對白交織成另一部電影。女孩像是在夢裡，又似如影隨形在我左右。闔上眼，我便能看見她，更嬌美，更開心。

我曾經以為我會記得這一切，卻漸漸得花上更多時間才能拼湊起整個畫面。

那些晨昏晴雨，餐館與電影，交錯的酒杯與話語，流轉的眼波與笑意，在熱情與冷靜之間，場景變得明亮鮮活；但是鏡頭底下的影像卻分不出那個角色，是她？不是她？

她的剪影漸漸模糊不清，曾經是我最在意的她，以及在她身邊的我，線條渲開分不清邊際與朝夕；風景依舊歷歷，艷陽與汗水，拂過的風與帶來的氣味，如同電影的段落重映又重映，人物卻已失焦泛黃，是誰或是誰，再也看不清。

後來我才知道，她對我的沒有反應，並非她遲頓地從來沒查覺到我的心情；或許，是她心裡有著別人；或者，是她從來未曾喜歡過我。到最後我才明白，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，而我能做的只有放棄。

愛慕的情感，被時間抽走一些也添加一些，變得模糊又清晰，甜美亦酸楚，成了輕盈且沉重的矛盾與複雜，夾帶虛實真假的萬端變化。那是Domaine George Roumier，在法國勃根地的chambolle-musigny村裡，我最喜歡的酒莊。

Domaine George Roumier始於1924年，George Roumier娶了個女孩，嫁妝裡有一部份是chambolle-musigny村裡的葡萄園；經過George,Jean-Marie, Christopher 祖孫三代的努力，現在的Domaine George Roumier已是chambolle-musigny村裡名聲最響亮，產量最少，價錢最昂貴的名門。

現任莊主Christopher Roumier採用有機方式栽植葡萄，在釀酒的過程裡追尋大自然的呈現，珍惜上天與大地的恩賜，捧在手掌心上呵護照料。他認為葡萄酒的創造性，是來自葡萄本身與自然的造化，釀酒師的職責不是創造出偉大的酒，而是仔細檢視控制每一個環節，確保過程裡不會出現失誤。

我喝過三次Domaine George Roumier的chambolle-musigny村名葡萄酒，每次給我的感受都不盡相同；她敏感而多變，溫度不同，酒杯有異，呈現出的風貌就不是一個模樣。

經過幾個小時醒酒之後倒進杯裡，湧現的是盛滿水果的藤籃：草莓，覆盆子莓，櫻桃，紅醋栗；漿果風味構成初期主體，酒體中度而結構紮實，酸度顯著。漸漸會浮現出玫瑰花與紫羅蘭，蒔蘿和樹苔，肉桂與薄荷；花朵、香料與草本植物的氣味在中後段浮現。口舌間的觸感滑潤如絲質綢緞，細緻而飽滿。

酒液入喉，在鼻腔與咽喉的餘韻綿長。靜置於適當溫度到第二天，酸度轉得輕盈，酒體更顯圓潤，但香氣也轉含蓄，得搖杯盪起酒液才能喚醒氣味四溢。

我拿著這瓶酒，在心底想像著與女孩共飲；或許下一次再想起這些有她身影的過去，景色會變得更瑰麗。

【腕錶生活雜誌】提醒您，開車不喝酒，安全有保障。

編按：本文原載於【腕錶生活雜誌】42期，2013年8月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