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經過數年的累積與等待之後,我終於在今年初升格,購入了我的第一只GS腕錶。有些湊巧的,今年是Seiko品牌100週年,更是品牌在台70年,乘著這個值得慶祝的大年,我這個新來乍到、資歷比兒童池還淺的錶主,在因緣際會之下,有幸在品牌雙週年紀念展的期間,參與了在7月19日由Grand Seiko GS9 Club舉辦的週年派對。
入夜,走進華山文創園區西5館那滿經風霜的紅磚倉庫裡時,立刻感受到一股醇厚的歷史風情。溫馨而雅致的燈光裡,一項擺設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。那是一盤完全分解的9RA2機芯!過去從透明底蓋欣賞9RA2的經驗並不算少,然而能跨越那塊令人熟悉、有著噴砂處理表面以及動力儲存顯示的夾板,深入其中的機會,卻是前所未有。
對於任何熱愛鐘錶或機械結構的人來說,這都是令人激動的畫面。想像一下,這些微小而精緻的零件,在直徑不到5毫米、厚度僅3毫米的空間裡,層層交疊、相互牽引,成為能夠恆久運轉的計時結構,這其中蘊含的人類智慧,早已超脫一枚腕錶的標價所能量化的價值。
由這盤分解機芯為起點,充分彰顯了這場週年派對的主題——9R Spring Drive 20th。隨著錶友陸續到場,活動正式開始,而在主持人的帶領下,現場一同回顧了Spring Drive機芯25年以來的歷史。在五十年前的諏訪精工舍,工程師赤羽好和發下宏願,企圖將機械與石英鐘錶的優勢合而為一,經過20幾年的潛心鑽研、2次失敗收場,終於在1999年成功研發出結合機械發條與石英式控制系統的第三類機芯。如今,25年過去了,搭載Spring Drive機芯的腕錶廣受全球錶迷的喜愛,也把GS從日本推向全世界。
走過歷史足跡,終於,迎來這場活動的重頭戲。來自信州工坊的國寶級機芯組裝名匠小松郁清,親自來台現場獻技!若是長期關注GS的錶迷,應該很難沒聽過小松先生的事蹟。小松先生正如活動中所介紹,在職業生涯裡獲獎無數,2010年受長野縣知事封信州名工、2014由厚生勞動省贈予現代名工頭銜,而在令和元年,也就是2019年秋季,獲得日本國家褒章制度裡的黃綬褒章。
如此傳奇人物就站在眼前,不禁令人有點陷入Starstruck的狀態。現年60歲的小松先生,舉手投足之間散發一股冷靜從容的氣質,彷彿多年以來在零件之間的細微鑽研,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態度。小松先生今次演示的內容正是9RA2的組裝,從發條盒開始,全手工一步一步地,把這枚驅動SLGA007諏訪湖、SLGA009白樺樹等熱門作品的五日鍊自動上鍊Spring Drive機芯,組裝成錶友們熟悉的模樣。
9RA2裡的每一個齒輪的軸心都只有0.1毫米的大小,在夾取的時候施力稍有不慎就會掉落甚至損毀,而細小螺絲在鎖定時,要求螺絲起子完全垂直,才能避免零件的刮傷。而今小松先生不在廠內,鎖螺絲時無法像平時用設定好扭力的螺絲起子,只能全靠經驗,而且為了在錄影機下帶給錶友們更好的觀賞體驗,他選擇不使用顯微鏡,僅用掛在眼鏡上的放大鏡輔助。在這麼多的條件下,小松先仍然沒有失誤且只花了15分鐘左右的時間,就完成組裝。
這15分鐘的時間,無疑是令人感動的。至少我是如此。儘管我身為GS錶主的資歷尚淺,對機械工程學更是一竅不通,甚至這次還是第一次看見機芯組裝的過程。這份感動是來自於對不捨追求的敬意。在鐘錶的世界裡,所有的品牌都在強調自身蘊含的工藝精神,但對於一個消費者來說,這些透過故事來傳達的事物,經常會被產品本身的外觀、設計甚至是品牌象徵的地位所遮掩。畢竟,消費者真的很難有機會,親自坐在一位把畢生奉獻給一門技術的工匠面前,親眼見證他施展自己的魔法。
演示結束後,錶友們各自享受著自己的夜晚。有的人紛紛抓緊難得的機會與小松先生合影留念,有的人披上繡著信州時之匠工坊字樣的白袍,親手嘗試機芯組裝。在這既放鬆又充滿熱情的時光裡,我找到機會和小松先生聊了一會。
「上次來台灣已經是五年前了!」當我問起小松先生對台灣的印象,他這麼說。「我很喜歡這裡。尤其是食物,台灣的料理口味非常特別,大概就是處於日本料理和中國料理的中間值,所以我吃起來比較合胃口。當然也因為這裡離日本很近,來這裡很方便。」小松先生與台灣的緣份既長又遠,甚至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有趣小故事。例如他在組裝機芯時所使用的桌墊,看起來沒什麼特別,一問之下才知道,那是他在2011年來台灣展演的時候,在台灣的某間餐廳偶然找到的墊子。「這張墊子大小剛好,而且他是黑色的,在光照的時候不太會反光。更重要的是他的防滑效果非常的好,非常完美。這張桌墊跟了我好久,我不管到哪裡都帶著它。」小松先生開心地說道,還開玩笑地說想再把它找出來,多帶幾張回去和同事們分享。
近距離聊起天來,小松先生是個彬彬有禮又易親近的日本紳士,絲毫沒有架子。談到關於專業技術層面,他認為在機械、石英與Spring Drive機芯裡,組裝難度最高的是機械機芯的游絲部分。「裝游絲的技巧很難具體解釋,只能用不斷嘗試去找感覺。」而針對今天的主角Spring Drive機芯,小松先生這麼說:「Spring Drive機芯裡難度最高的零件是磁車輪。這個零件本身有磁力,使它在組裝過程中常常傾斜,不易控制。」
那成為一名機芯組裝師,是否有門檻?他直言:「在入行的最初有一連串的考核過程,若有一些先天性的狀況,例如手部控制或體質之類的因素,在這關就會被排除了。而在成為組裝師之後,工作的效率勢必會受到要求,若沒有辦法達到的話,可能就不太適合。」針對這種很現實的狀況,小松先生另外提出了自己的觀點。「我覺得許多人在組裝時常有失誤或動作不夠快,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對自己的信心不足。」
「沒有信心就會緊張,緊張就會讓動作出問題。而要對自己產生信心、不要緊張的方法非常簡單,就是一直練習、一直練習、一直練習,不斷重複,直到它變成習慣,甚至是近乎反射的程度。」
機芯的組裝與世界上任何一種專業技藝,都是同樣的道理。儘管是像小松先生這般傳奇性的至高成就,背後並沒有什麼曠世天才,更沒有神功秘笈。堆砌傳說的磚瓦,只有練習千次萬次的過人韌性。
提起他的過人成就,我們接著聊到關於黃綬褒章的話題。小松先生謙虛地表示,自己能夠取得黃綬褒章,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運氣。「黃綬褒章的受章條件有一部分是要對社會有貢獻,而我的職業生涯後期有很大一部份是在從事教學的工作,是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符合受章資格的。」在日本政府內閣府的定義裡,黃綬褒章是頒發給「專精於自己的領域有成,並成為人民楷模者」的殊榮,而小松先生的受章理由除了技藝精湛,更因為他長期投注於人才培育、擔任各項專業相關委員、協助舉辦鐘錶技術相關活動、前往中小學進行青少年的技術啟蒙教學等事蹟,不僅獨善其身更兼愛天下。
那麼,如今桃李眾多的小松先生,在當學生時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呢?「我在當學生的時候,真的蠻辛苦的。不只是學專業技術,我們常常還要背著好幾公斤的負重去跑操場,為了鍛鍊『心的強度』。還有,睡覺睡到一半會被挖起來,被叫到瀑布下面去坐禪。」回想起自己的求學階段,雖然充滿苦澀,卻這麼說:
「很苦,但很懷念。我做的很開心。如果現在讓我時間倒流再來一次,我應該還是會選這條路吧。」
回憶過後,小松先生談起身為人師的感想。「現在的學習風氣和我們當年真的有許多不同。我在當學生的時候,老師就是負責專業技術展示出來,我們所有的東西都必須靠自己聽自己看來吸收,沒人會幫你。現在的環境就偏向老師帶著學生一步一步做。雖然我個人偏好喜歡過去的風氣,因為這樣學生比較有空間可以形成自己的想法,但是我並不認為現在和過去哪個比較好、哪個比較差。這只是單純的時代變遷而已。」他說。
「在機芯組裝的技術上,我想我之後就是保持現在的模樣。我將來想持續投身於教育,想辦法把培養更多、更好的學生。」當我詢問小松先生對未來的想像,他充分展現出對教學的熱忱。一次短短幾分鐘、稱不上是訪問的閒聊,讓我對這位世上屈指可數的頂尖工匠,有了更多的敬意。在踏進這場活動之前,我認知裡的小松先生是技藝超群、天資過人的名匠,然而在經歷這個夜晚之後我才明白,他更是偉大的教育家。所謂的「職人」,指的是用雙手來創造的人,這位名為小松郁清的職人,他的雙手所創造的不只有精巧耐用的機芯,更是無數鐘錶界的明日之星。
滿載而歸。我對鐘錶的認識始於Seiko,而真正踏入高級製錶的引路品牌正是GS。因此無論過了多久,我對這個品牌的喜愛從未消退。不過,經過這個夜晚,我想我對於自己心中的這份喜愛有了更深刻的體悟。或許,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小松先生的機會,但我相信,他組裝機芯的身影,和他與我閒聊時的話語,會對我將來的鐘錶路產生一輩子的影響。至少,當我現在欣賞手上那辨識度極高的錶殼切面、閃閃動人的超鏡面研磨和詩意盎然的面盤紋理時,我總是會想起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