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見他用尖端銳利筆刀,從那一小堆一小堆木片中,輕輕戳起一枚。又或者這個畫面在他本人以外的其他旁觀者眼裡,可能只出現了戳起空氣的筆刀。畢竟他戳起的那一枚木片,以及所有他即將拼組在一起的200枚木片,都是確切存在卻又彷彿不存在的微小。
他是Olivier Varenne,一名在成千上萬枚微型木片中奮鬥十多年的藝術家;曾於百達翡麗擔任細木鑲嵌工匠,也是今日許多愛馬仕細木鑲嵌錶盤的創造者。關於這個拿著筆刀、將一枚枚微小木片拼組成一幅完整圖案的動作,Olivier自2012年開始他的工匠生涯至今,已然重複過無數次。然而在他看來,拼接微型木片從來就不容易;甚至這還不是整個細木鑲嵌工藝最困難的地方。裁切──意即用線鋸把每一枚木片依照錶盤實際所需的大小與形狀,從一整塊木材中切割出來的過程──才是身為細木鑲嵌師最高端的技術。
在手工裁切木片的情況下,線鋸絕對是最精準的工具;因為這種鋸子能夠完全垂直於木板,避免出現用手持刀切割木片時產生的角度偏差──讓所有木片側邊與正面呈絲毫不差的90度角。如此一來,任何形狀的兩枚木片在拼接時,都能達到完全密合的程度。這一點非常重要。問題是,如何控制?
厚度,是首先需要注意的關鍵。一方面僅僅0.6到0.8毫米厚的木紙太薄,單張裁切既沒效率又容易一切即裂;另一方面,若為了追求效率將20張木紙疊在一起一次裁切,太厚、阻力太大,很可能導致最上層那一片與最下層那一片切面角度不一致。為了兼顧效率與穩定性,Olivier通常會將10張木紙疊成一塊木板,同時切出十枚相同的零件。根據他多年的經驗,這是裁切木片最佳的數量。裁切過程中他會一邊腳踩踏板,讓線鋸上下移動,一邊用雙手扶著木板,在來回行進的線鋸周圍,鋸出預先貼在木板上的形狀。
儘管在Olivier銳利的眼睛下各種形狀清晰可見,精準裁切出來,永遠是另一回事。尤其是直線──對,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不規則多邊形,而是人們以為最單純的直線──不能用尺,只能睜大眼睛全神貫注,憑藉協調的手腳,想辦法維持筆直推進的動作。此時由直線構成的星星,就成了最具挑戰的形狀。沒有人可以一體成形地,在切出其中一道直線後直接大幅度轉彎,繼續切割另一條線;一旦這麼做,星星末端兩道直線的交接處,就只會是圓弧形,而非理想中尖銳的那一個點。於是這時候,Olivier會在所有直線交接處保留一絲不切斷的空間,最後用手術刀將星星取出;就好像真的在做什麼手術一樣。
Arceau The Three Graces腕錶中的長頸鹿,是另一件Olivier看來十分「難搞」的案例。只不過這隻長頸鹿難搞的不是形狀,是他自己對於完美的堅持。為了完美襯托長頸鹿鮮豔的斑紋,Olivier選擇用一體成形的方式切出淺棕色毛皮;接著將一塊塊大大小小的斑紋處挖空,讓淺棕色毛皮呈現一種非常非常細的「骨架」狀;最後,再將一塊塊分批切割的彩色斑紋,一個個填進鏤空的皮毛之中。根據他的計算,單單一片皮毛,就得耗費三個小時。而這三個小時的功夫,就為了不讓人們拿放大鏡欣賞這隻長頸鹿時,看見一整片皮毛之間存在任何不夠完美的接縫。
裁到2小時59分時,不小心切斷其中一段細微的皮毛,大概是最令人崩潰的失誤。即便不是這種極端的零件,裁切時一點點多切一絲、少切一毫的微小誤差,確實是細木鑲嵌工藝常見的失誤。另一種常見的失誤發生在拼圖,好比拿錯木片、木片角度偏差、拼接時在另一枚木片上多磨了一角。將拼圖有系統地分門別類、整理起來,只是基本動作,不足以當做訣竅。Olivier的訣竅在於「從最邊緣最小的開始拼起」,然後再將這個固定點周圍的其它零件,一個個依序靠上去。因為最小塊的木片最不好拿、最脆弱,也最禁不起貼近另一枚木片時可能摩擦出缺角的風險;當最小的位置對了,大的依上去就相較好控制。
幸運的是,Olivier表示自己從未在客戶的錶盤中發生裁切及拼圖上的失誤。又或者更幸運的,其實是擁有完成一面錶盤時,發現「原來這真的跟我最初想像的效果一樣」的那股成就感。畢竟身為一名細木鑲嵌師,這股成就感就是他創作無數錶盤中,最大的價值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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